豆渣庫

　　我最喜歡的就是自己一個人窩在星巴克（注一）內，點一杯咖啡，配上一本小說，我就可以在那待上一整天。

　　這天一如往常一般的，我手上抱著一本九把刀（注二）的小說，排著隊，準備向平常一樣點上一杯少冰拿鐵（注三）。


　　只是今天，似乎有一個地方跟往常不一樣。過了七分鐘，終於輪到我……

　　我並沒有抬頭，就看著在桌上的價目表，很順的準備開口，話還未說出口，我就聽到一個男生的聲音說道：「兩杯拿鐵，一杯少冰，一杯正常。」接著，我看到一隻手從我身後伸過來遞上了錢。

　　我錯愕的轉過頭，有些不滿的對他說道：「先生，我先來的耶……」

　　只見他笑著，一點也不在乎似的回應：「我知道啊！少冰的那杯是妳的。」

　　咦？為什麼他會知道我要喝拿鐵？然後會知道我要的是……少冰？

　　過了一下，兩杯拿鐵送到我們倆的面前，他很順的就拿起盤子，然後將那兩杯拿鐵放上，接著就往樓上走……

　　我只有呆愣在那的份。

　　過了一下，他似乎發現我愣在原地，他停了一下腳步，隨後轉過身對我說：「妳不跟上嗎？」

　　「喔……」我沒注意到，我竟然就這樣跟上他的腳步。

　　上樓後，我原以為他會將拿鐵給我後，便分開坐，從此不相干，沒想到一切都是我想太多……

　　他很順的走向我每次會坐的位子，接著在桌上放上咖啡，然後很大搖大擺的坐下。他望著站在那遲遲不坐下的我說：「不坐嗎？」

　　我終於忍受不了，對他開口小吼著，「先生，你到底是怎樣？」

　　「對不起……雨燕。」

　　聽到從他口中說出我的名字，還有那句……對不起，我整個人僵在那，不對，我的記憶裡沒有這個人的身影在過，我思索，卻找不到……

　　突然，感覺一陣劇烈疼痛感，以及作噁的感覺，很強烈……

　　他似乎也感受到我的異常，他緊張的說：「雨燕？妳怎麼了？」

　　我，退開……「走開－－我、我根本就不認識你……」接著，我逃離了星巴克，逃離了那個男人。



　　這天，我突然跑去找了我的主治醫生……

　　一張年已過七十的臉突然逼近我，不過由於我早已習慣，所以沒被嚇到，只見他說：「雨燕啊……還沒到換藥的時間阿，怎麼突然跑來看我啦？啊，我知道了，妳想念我了吼？」

　　我想要不是因為他已超過七十，我一定打爆他的頭。

　　「才不是咧！我是要來問……今天早上啊，我去星巴克時……啊……」我趕緊闔上我的嘴，不過來不及了，那耳尖的老不死已經聽見了。

　　「星巴克──？死小孩，我跟妳說了多少次，不准給我跑去喝咖啡！妳是嫌自己命太長啊？」老不死醫生還拉高音……

　　「可是星巴克的咖啡很好喝嘛……」我嘟著嘴碎碎念。

　　只見老不死醫生望了我一眼，「妳們還真像……」

　　「誰？」

　　「跟我女兒啊！」只見他眼一沉。

　　「跟媽喔……」沒錯，這個老不死醫生正是我爺爺，至於我媽……她很早就走了，因為難產。

　　多諷刺，我的誕生，剛好奪走了她的生命。



　　「對啊，她也很愛喝咖啡，我開始懷疑是遺傳……」

　　「你是醫生耶！想也知道，這不會遺傳吧！」我反駁他的話。

　　只見他傻傻的笑著，我知道他又想起媽媽了……每次他想起媽媽，都是那張臉。

　　「好啦！我要走了！對了，爺……我是生了什麼病阿？你都不跟我說，老叫我吃藥。」

　　他思索了一下，然後一臉正經的說：「我想應該是老人癡呆吧！」才剛說完，接著就開始猛笑，「哈哈哈哈哈哈──」　

　　「屁啦！你放心，你得老人癡呆的時候，我還不會得呢！哼！」我對他吐吐舌頭。
　
　　「是、是、是！」他無奈的笑著。

　　「對了，爺，老爸什麼時候回來啊？」我低頭問，我好久沒看到爸爸了。

　　我沒注意到，在我提到老爸兩個字的時候，爺愣了一下，隨之，「快了吧，我也不知道耶。」他笑著。

　　「喔，好吧！那我先回去了喔！」接著我轉身離開。




　　在我轉身的那刻，爺的臉上撤下了笑容，反倒多了擔憂，只是我沒看到，我也不會看到……

　　我離開後，爺翻開病人資料，也就是我的資料，右上角寫著──隱藏性嚴重憂鬱症（注四）、選擇性失憶（注五）。

　　「不是我不說，是我每次說了，妳都忘記，而且育藤他早走了……」爺輕嘆了口氣，接著仰起頭望著窗外，「女兒，雨燕還是認為是她害妳走的……」

　　育藤，也就是我的父親，媽媽的走，對他來說是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，我七歲那年，他在我面前自殺了……而且他只留下兩句話：「老婆，我來找妳了。」，以及「燕燕，對不起。」

　　從那刻起，我發病。



　　「唉，女兒啊……雨燕也是個怪可憐的孩子，『對不起』這三個字像是一個啟動碼一樣，只要一聽到……她就會發病……」爺望著資料，又嘆了口氣。　　



　　那天過後，我老是看到那個男人出沒在我身邊。

　　這天，我真的受不了了，我停下腳步大喊，「你到底想幹麻啦？一直跟著我！你變態喔！」

　　只見他奔到我身邊，不好意思的說：「沒、沒有啦！因為我怕妳會不高興……」

　　「你一直跟著我，我才會不高興！」不想理他，我繼續走，他依舊跟著我，跟到了醫院去……



　　我才剛踏進診療室，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尾隨在後，最讓我吃驚的是爺竟然認識他？

　　「唉呀，煒諾你怎麼也來啦？」老不死醫生就這樣拍拍那個男人的肩膀。

　　男人笑了。

　　「爺？為什麼你認識他？」我吃驚不已。

　　只見爺愣了一下，「雨燕，妳認識他啊……他是妳的……」突然，爺停住不再說話。

　　接著把我推了出去……

　　喂、喂！有沒有搞錯啊？是我要看病耶！推我出去？真是的，我生氣的坐在外面的等候室，可是對於爺剛剛說的話……我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……



　　此時，在診療室內的兩人。

　　「煒諾，你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？」爺問。

　　煒諾望著爺，無力的說：「那天……」



　　一個月前，我與煒諾是對人人稱羨的夫妻，但是那一夜全部變質了……

　　他媽媽對煒諾說：「煒諾啊，你們也結婚四年了吧？是不是該生個孩子啦？」

　　「唉唷，媽……我知道啦……」

　　「煒諾啊，媽想快點抱孫子。」煒諾她媽那句話一說，我愣了一下……孫子……生小孩……媽媽……？

　　那晚，我們倆一如往常一樣，上床恩愛……突然他說他不想戴套子，我愣了一下，隨之說不行！

　　「雨燕，妳今天也聽到媽說的了，她想抱孫子……」煒諾說。

　　「我們說好，結婚但是不生小孩的！」我反駁。

　　當夜，我們吵了起來……那晚，我們誰也沒睡……

　　隔天，他先向我低頭，卻說了句，「雨燕，對不起……」對不起、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突然腦袋閃過一絲聲音……

　　「燕燕，對不起。」

　　「不－－」我衝出門……



　　煒諾望著爺，「那天後……她就沒再回過家。」

　　爺無奈的嘆了口氣，「不是跟你說過了，不可以說對不起嗎？」

　　「我……」煒諾有話說不出。

　　「難怪那天她會跟我提起育藤，她的記憶可能自動選擇忘記跟你有的一切過往吧……」

　　「那怎麼辦？」煒諾緊張的說。

　　「能怎麼辦？如果她不願意想起來，誰也沒輒！」

　　「那……？」

　　「等待吧……」爺苦笑。


　　等待吧……等待放晴，或是更糟糕……

　
　　日子一天天過，我沒有像他們所期望的想起來，但是我依舊每天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，偶爾跑去老不死醫生那看看他、聊聊天。

　　還是每天跑去星巴克，只是遇到那個男生的頻率越來越多……

　　聽他說，我們是夫妻，不過我卻一點印象也沒有。

　　他拿了一堆的照片給我看，甚至是婚紗照、結婚照，雖然裡頭的確像是有結婚的樣子，但是我以「我一點記憶也沒有」為理由拒絕了搬去跟他住的請求。

　　有些東西，是你越想想起來，越想不起來；當你不想想的時候，又一口氣全部湧上……

　　那晚，我坐在床邊吃著蘋果，突然感到一絲異狀，一股壓迫感。
　
　一瞬間，所有東西湧上，我不由自主的哭，怎麼也停不下來……一直哭、一直哭、一直一直一直的哭。

　　我想起來了，全部。

　　與煒諾的恩愛、與煒諾的玩鬧、與煒諾的一切，以及爸爸的離開，還有爸爸為什麼會選擇離開這世間，因為……媽媽，因為我的誕生。

　　「爸媽……」在哭聲中，夾雜了這兩的字，以及……「對不起……」

　　隔天，煒諾來接我時，客廳找不到我、餐廳找不到、廚房找不到、臥室找不到、客房找不到，最後是在浴室裡找到我。

　　如果，我不在。

　　那就不會有一切的事情了，對吧？




　　我靜躺在浴缸中，水被我的血染紅。

　　我早已永遠的沉睡。

　　而在餐桌上我留上了一張紙條－－「煒諾，對不起。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-禁說，對不起完-　　


注一、星巴克：Starbucks Coffee，1971年創立於美國西雅圖的派克市場。星巴克(Starbucks)是以赫曼．梅維爾在《白鯨記》一書著作中的大副之名 (Starbuck)而命名的。

注二、九把刀：知名網路小說作家

注三、拿鐵：Lait與Latte（義大利文）→都是指牛奶。像我們經常會聽到的Latte Coffee，就是所謂加了牛奶的咖啡，一般人則直接翻譯為「拿鐵咖啡」。至於法文的Cafe au lait就是咖啡加牛奶，一般人則稱為「咖啡歐蕾」、或是「歐蕾咖啡」。

注四、隱藏性嚴重憂鬱症：隱藏性憂鬱症(masked depression)的病人以身體主訴為主，心理精神症狀反倒不明顯，身體症狀種類繁多，很難以普通內外科疾病作出病理解釋，病人可能承受極大的社會心理壓力，不知道如何表達焦慮不安的情緒，不知不覺的呈現身體症狀，紓解內在的壓力。

注五、選擇性失憶：所有的記憶完整無缺，卻獨獨漏了重創發生的那一片。